阿爾伯托·賈科梅蒂的工作室,1966年賈科梅蒂的名聲穩如磐石,他的作品在拍賣場上往往引起騷動。倫敦蘇富比(微博)在6月19日舉行的印象派及現代藝術拍賣會呈獻1957年鑄造的《迪亞哥頭像》、1955年鑄造的《貓》;此前他的作品曾多次打破拍賣紀錄。

紐約古根海姆博物館的“賈科梅蒂”展中展出的狗與貓賈科梅蒂如此受歡迎,其實頗為令人費解。比較之下,畢加索一生的藝術風格變換不斷,而且產量異常豐富,每個人都可以找到他心目中的畢加索;畢加索的朋友兼勁敵馬蒂斯,作為一位表現享樂主義、感官愉悅和生命歡樂的畫家,亦可謂難逢敵手。可是賈科梅蒂呢?他在1920年代末至1930年代創作的前衛超現實作品,不時流露威脅和性暴力。他的戰后雕塑作品陰沉黯淡,表現二戰帶來的創傷后遺癥,還有冷戰時代核戰陰霾下的生存威脅。他的作品暗昧難解,甚至殘酷:1932年的《被割喉的女人》,看上去像是出自一個變態連環殺手。他的母親留意到兒子的傾向,她說:“不幸地,你喜歡陰影。”

賈科梅蒂,被割喉的女人,1932盡管如此,他的作品仍能引起他人共鳴——去年有一部講述賈科梅蒂生平的電影上映,導演是史丹尼·杜奇(StanleyTucci),由杰奧菲·魯殊(Geoffrey Rush)主演。仔細觀察可見,他的人像作品少有二十世紀人類的特征。他的雕塑形象回溯到幾千年前,例如他自十六歲時開始欣賞的古埃及雕塑,一直是他畢生創作的靈感泉源。另一個重要的靈感來源,是一件如柏木般修長屹立的伊特魯里亞人像,它被稱為《晚間的陰影》(公元前三世紀,現藏沃爾泰拉的果納奇伊特魯里亞博物館)。賈科梅蒂的雕塑不受特定時代的趨勢或潮流所限,具有一種普世的內涵價值。在賈科梅蒂的藝術世界里,人們驅乘馬車而非跑車。

阿米·漢莫與杰奧菲·魯殊在《最后的肖像》的劇照,史丹尼·杜奇導演,2017年除了普世的意義,賈科梅蒂作品的魅力之所以長久,亦因為它們蘊含與其外觀相反、一種不屈不撓的堅毅信念和希望。
驟眼一看,賈科梅蒂的戰后人像雕塑猶如一縷縷漂泊的幽靈,從那片被戰爭摧毀的西歐土地中被召喚出來。他們的表面布滿藝術家反復修整的痕跡,刻劃著一種緊張、神經質似的戰戰兢兢的感覺;他們形體單薄,孤立無援,在一個充滿敵意和冷漠的世界中似欲隨風而逝。
盡管如此,賈科梅蒂的男人和女人雕像卻充滿存在感:他們象征人性的堅韌不拔,而非脆弱和絕望。他們遭圍困,卻不低頭躬身;他們是黑暗中如火焰般閃爍的一點光。賈科梅蒂的雕塑似是在告訴我們,人類堅拒被毀滅或自我毀滅。由此我們可以看到,賈科梅蒂眼中的人類,就是血肉之下那副百折不撓、堅不可摧的硬骨頭。

賈科梅蒂,指示者,1947(古根海姆博物館展覽現場)他那簡樸嚴肅的生活同樣值得談論。賈科梅蒂的一生缺乏像畢加索那種聲色犬馬、此起彼落的燦爛花火(盡管他是巴黎豪華夜總會和LeSphinx 妓院的常客),但他堅定不移地獻身于藝術和波希米亞式生活,卻值得敬佩。賈科梅蒂本人已經成為一個象征符號;他在工作室里廢寢忘餐、日夜埋首創作,卻無一絲可得償所愿的希望,完全體現了波希米亞藝術家的精神。在訪問中,他經常提到他的“想造”與“能造”之間有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他會反復不斷地修削雕塑,直至什么都不剩。)他像貝克特一樣,會接受繼續嘗試,繼續失敗,但失敗得越來越好。

1957年12月,賈科梅蒂和妻子安妮特在巴黎的咖啡店攝影師布拉賽曾解釋過他的朋友為何一直堅守著那間“沙發、桌子、凳子都殘舊不堪,環境局促令人不安的工作室。”他寫道:“名成利就沒有改變他近乎僧侶般清苦樸素的生活方式。他需要的快樂就是一堆伸手可及的黏土、一些石膏、一些畫布和幾張紙。”杰奧菲·魯殊在電影中演繹的賈科梅蒂的形象,還有他創作的那些令人過目難忘的雕像,一一證明了他那看似樸靜無為的生活下的豐碩成果。